藕遇白鶴：從農田共生到濕地復興的鄱陽湖生態答卷

自2012年冬鄱陽湖畔那場藕田與白鶴的意外邂逅，到2025年候鳥在天然濕地與人工生境間自在往返，“藕遇白鶴”的故事已走過十三個春秋，演進為一卷生動的生態啟示錄。它超越了“人鳥沖突”后和解的溫情敘事，更揭示了一條完整的生態邏輯鏈：在極端氣候與人類活動的雙重壓力下，農田可化作瀕危物種暫時的“生命方舟”；而從長遠計，唯有系統修復天然濕地功能，智慧調控人工生境，引導候鳥重歸自然家園，方能構筑可持續的生態屏障——這正是鄱陽湖保護實踐交出的核心答案。

一、生態現狀：復蘇初顯與深層隱憂并存

當前，鄱陽湖生態修復已呈現階段性向好態勢，為白鶴等候鳥提供了更為穩固的棲息基礎，然而“局部改善、整體脆弱”的局面尚未根本扭轉。

(一) 修復成效：濕地復蘇與生境優化

天然濕地顯現復蘇拐點。2023年，南磯濕地野生蓮大面積自然恢復，吸引了1570余只白鶴駐足；至2025年，這一積極趨勢已擴展至吳城、南磯等核心區域。通過推行“動態蓄放水”等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，在常湖池、象湖、常湖、三泥灣等關鍵碟形湖成功營造出深淺交替的多樣化生境，有效優化了白鶴、小天鵝等珍稀涉禽的覓食與棲息條件，逐步重塑天然濕地的生態吸引力。

人工生境實現科學轉型。在鯉魚洲五星“藕遇白鶴”小區、插旗洲“田園鶴谷”等地，管理者通過精準把握藕梗與水稻的刈割時序，將以往單純的“投喂點”升級為可靈活調控的“補充棲息地”。該模式既能在天然食物匱乏時保障候鳥基本生存需求，又有效避免了鳥類產生永久性依賴，為人工生境的生態調控提供了可操作的范本。

(二) 持續挑戰：系統薄弱與氣候威脅

生態治理的協同性有待加強。跨行政區、跨部門的協調機制仍不健全，導致濕地保護、水文調控與生境修復措施間銜接不夠，部分舉措缺乏系統性與連續性，影響了整體修復效能。

極端水文事件的常態化構成嚴峻威脅。以2025年為例，8月初鄱陽湖星子站水位一度跌破12米，較同期均值偏低逾5米，上游來水減少約40%。極端枯水導致水生植被退化、魚類資源衰減，迫使候鳥高度聚集于有限區域，加劇了種內競爭與疫病傳播風險，對候鳥生存形成直接壓力。

二、核心方略：以“塹秋湖”系統治理編織生態韌性網絡

直面鄱陽湖生態系統的整體脆弱性，以戴年華研究員團隊為代表的專家提出關鍵破局思路：將總面積超800平方公里的166個“塹秋湖”（季節性淺水湖泊）作為修復核心，推動其從分散的“生態洼地”轉型為互聯互通的“韌性生態網絡”。

(一) 功能重構與智慧調度

對星羅棋布的塹秋湖進行系統性功能整合與劃分，依據其區位特點與生態本底，科學界定為“候鳥核心棲息型”、“魚類產卵庇護型”、“水生植被保育型”等不同功能區，實現優勢互補與協同增效。在塹秋湖與主湖區聯通關鍵節點布設智能生態節制閘，構建“天—空—地—湖”一體化監測體系，融合實時水文、氣象及候鳥活動數據，實現“觀鳥調水、視魚控閘”的精細化、智能化運營，最大化提升每一片水域的生態效能。

(二) 動態管理與科技支撐

摒棄僵化的固定水位管理模式，推行“動態生態水位紅線”機制：春季開閘納苗，保障魚類洄游與繁殖；夏季保水養草，促進沉水植被與苔草生長；秋季緩慢排水、營造淺灘，為候鳥秋季抵達預備覓食場所；冬季維持穩定適宜水深，保障安全越冬。同時，著力構建鄱陽湖“水文—生態數字孿生”模型，通過模擬不同調度方案下的生態響應，為流域水庫群實施“精準生態放水”提供科學決策支持，顯著提升水資源的生態效益。

(三) 跨界借鑒與經驗融合

2025年，戴年華隨調研組赴湖南考察洞庭湖治理實踐，獲取寶貴經驗。洞庭湖通過“退田還湖、平垸行洪”有效擴大濕地空間，以全流域協同機制破解治理碎片化難題，其“分區分類、差異化管控”與“生態廊道 核心保護區”的網絡化修復思路，為鄱陽湖實現從“單點突破”到“系統推進”的戰略轉型提供了重要參考。

三、多元共治：從“人鳥爭食”到“共生共贏”

生態修復的持久生命力，根植于觀念轉變與利益共享。實踐探索已勾勒出“法治護航、社區共建、產業賦能、科普筑基”的多元共治路徑。

(一) 強化法治與科技雙輪驅動

沿湖各地持續強化禁捕執法力度，九江市開展“春雷”“秋季護漁”等跨區域聯合行動，并利用AI智能預警平臺嚴厲打擊非法捕撈與違規垂釣。省級層面則科學調整禁捕水域范圍，建立枯水期水生生物保護預警機制，以長效制度應對極端氣候挑戰，為候鳥棲息與濕地修復筑牢法治屏障。

(二) 激活本土社區守護力量

推動退捕漁民轉型是關鍵舉措。南磯濕地成功組建由退捕漁民構成的專業護鳥隊，并培訓其成長為“鳥導”。這些“護湖人”憑借對湖情的熟知，在巡護監測、生態講解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，實現了從“捕魚人”到“護鳥人”的身份蛻變，為保護工作注入了深厚的內生動力。

(三) 培育“非消耗性”生態產業

在嚴守生態紅線前提下，科學有序開發生態度假、自然觀察與教育研學產業。南昌鯉魚洲五星“藕遇白鶴”小區2024年接待游客超12萬人次，帶動周邊農戶戶均增收超萬元，印證了“觀鳥經濟”是實現生態產品價值的有效路徑。青嵐湖畔塔城鄉通過政企民合作，規劃差異化的觀鳥研學線路，推動生態保護與鄉村振興深度融合。

(四) 深耕生態科普與價值傳播

戴年華認為，生態修復的終極指向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。2025年，他走進南昌行知中學，系統闡釋鄱陽湖“水—草—魚—鳥—豚—人”共生復合的生態系統；在塔城鄉小學，將《江西省候鳥保護條例》融入生動故事，讓保護意識深植青少年心田。這些行動播下生態文明的種子，構筑起廣泛的社會認同基礎，使“愛鳥護湖”日益成為全民自覺。

四、未來展望：邁向濕地生生不息的可持續圖景

基于現有基礎與挑戰，鄱陽湖生態修復需遵循清晰的階段路徑，穩步邁向韌性、繁榮的可持續未來。

(一) 近期目標（至2028年）：試點深化與機制奠基

在吳城、南磯、插旗洲、鯉魚洲等關鍵區域深化生境精細化改造試點，形成可復制、可推廣的技術與管理經驗；完成首批重點塹秋湖的智能化改造與功能定位，初步搭建“韌性生態網絡”骨架；試行生態補償與社區共管機制，理順各方權責利關系，奠定協同治理基礎。

(二) 中期目標（至2035年）：網絡成型與能力躍升

全面推進塹秋湖群協同調度與生態網絡整體構建，打通區域生態廊道，力爭使天然濕地承載的白鶴數量達到種群總量的70%以上；健全市場化、多元化的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，讓保護者切實受益；顯著提升生態系統監測預警、風險評估與應急調控能力，增強濕地生態系統的抗干擾與自我恢復力。

(三) 長期愿景（2035年以后）：系統穩定與范式成熟

全面恢復并穩定濕地生態系統的結構完整與功能健康，實現水文節律、植被演替與生物多樣性的良性動態平衡；形成成熟的“生態保護—綠色發展—社區受益”協同共生“鄱陽湖模式”，為全球大型淺水湖泊及濕地生態系統治理提供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；讓鄱陽湖永葆“鳥類天堂、生態綠洲”的美譽，最終實現人與自然深度和諧、生生不息的美好愿景。

結語

“藕遇白鶴”，始于一場意外的農田爭端，卻照亮了一條深刻的生態修復之路。它啟示我們，人類的智慧不僅在于為困頓的生命提供“救濟糧”，更在于以系統思維和堅定行動，修復其賴以生存的“家園糧倉”。通過科學管理人工生境、系統性復興天然濕地、構建跨區域生態韌性網絡、推動全社會共建共享，我們實現了從“藕田之遇”到“濕地之歸”的升華。展望未來，愿鄱陽湖的萬頃碧波永遠蕩漾生機，成為白鶴與萬千生靈安心棲息、代代相依的故鄉，也為人類社會的生態永續發展，留下一份兼具東方智慧與人文溫度的中國答卷。

（文/柯維 編審/生態零距離）